說起年夜唐亂世,我們想到的,除了遼闊邊境、高聳宮闕之外,更多的是才幹橫溢的詩人們。那是屬于詩人的時期,群星會聚,燦若星河。李白與杜甫,則是此中最閃爍的兩顆,他們本在本身的軌道中運轉,卻由於人緣際會,相遇在年夜唐亂世的榮光中。
這其實是一件值得銘刻的事。聞一多師長教師在《唐詩雜論》中曾如許說過:“我們應當品三通畫角,發三通擂鼓,然后提起筆來蘸飽了金墨,年夜書而特書。由瑜伽場地於我們四千年的汗青里,除了孔子見老子(假設他們是見過面的),沒有比這兩人的會見更嚴重、更神圣、更可留念的。”簡直這般。這是詩仙與詩圣的會見,是兩顆恒星光線萬丈的相遇。但明天,我臨時把那些“巨大”“星斗”的字眼先拿失落,且把他們看作兩個通俗人——初出茅廬的文學青年杜甫,碰見了方才去職的文藝中年李白,兩人一拍即合,來了場說走就走的觀光。
依照主流不雅點,李白和杜甫的同游,一共有三次。前后一共也只要不到兩年的時光,卻轉變了杜甫的平生。杜甫寫了十一首詩贈給李白。年夜致依照時光次序,為《贈李白》(“二年客東都”)、《贈李白》(“秋來相顧尚飄蓬”)、《與李十二白同尋范十隱居》《冬日有懷李白》《送孔巢父謝病回游江東兼呈李白》《春日憶李白》《寄李十二白二十韻》《天末懷李白》《夢李白二首》《不見》,說起李白的詩作則更多,此中不少都是杜集中的名篇。
李白在杜甫心目中的分量,由此可見一斑。
這一次,我們從杜甫的視角,重現一遍與李白的相遇、1對1教學相知、相憶的經過歷程。這個經過歷程,是文學史上“雙星相會”的異景。它是李白浪漫人生中的一首插曲;而對于杜甫,則是一場漫長而巧妙的遇仙、追仙、畫仙、夢仙之旅——對于杜甫,李白確切是如仙人普通的存在——貫串了他的性命,砥礪了他的生長。
遇仙
那是天寶三載(744年)的炎天。
這一年,賀知章分開長安,王忠嗣年夜破突厥,安祿山當上了范陽節度使。
這一年,李白四十四歲,杜甫三十三歲。李白方才被賜金放還,名滿全國。而杜甫則是一個初進文壇的新秀。
兩人相會的地址是東都洛陽。
李白到洛陽,是途經,目標是游覽東都的勝景,造訪好伴侶。杜甫在洛陽,是俯仰由人、借居于姑父家里。他的姑姑這時曾經往世了,杜甫留上去,目標是想著交友一些人脈,為將來出仕仕進做預備。
兩個不算自得的人,因詩歌之名,就如許一見如故。至于兩人究竟往了哪些處所,見了哪些人,已無從考據。可以想象的是,在洛陽這個繁榮城市里,兩人少不了酒坊買醉,登高賦詩,過得很是逍遠。
那時的李白,論風度,仙人中人;論做派,英氣干云;論詩才,驚神泣鬼。說他是突如其來的一道光,照亮了杜甫苦悶而平淡的生涯,也盡不算夸張。
到了分辨時,兩人相約秋天在梁園會晤:“亦有梁宋游,方期拾瑤草。”(杜甫《贈李白》)而后李白轉過身,瀟灑地走進云山。而杜甫則留在塵俗中,目送李白走遠。他的心境確定是既不舍,又等待的——等待李白從仙山回來,帶著幾株仙草,一壺美酒,再給本身講一講仙界的奇遇。
幾個月后,兩人便踐約在梁宋重逢了。一路登高賦詩,借古喻今,好不安閒。后來另一位年夜詩人高適也參加了步隊。三人聯袂同游,“氣酣登吹臺,懷古視平蕪”(杜甫《遣懷》),為文壇留下了一段美談。
此時,李白心中有了一個新打算——他預備往王屋山尋訪華蓋君。
對于李白而言,這個打算不只是尋仙,仍是一場尋心之旅。為什么這么說呢?李白心中有一個幻想,那就是尋覓到極樂世界,“浮四海,橫八荒,出宇宙之寥廓,登云天之迷茫”(《代壽山答孟少府移文書》)。和通俗人尋仙分歧,李白心中,本身本就是仙,“道本錢欲往”(《留別曹南群官之江南》),只因不愿孤負“蒼生所看”,才不得不混跡名利場,誤了回仙之期。惋惜,長安三年,李白不只沒能完成“濟蒼生”的幻想,還落了個賜金放還的終局。“求官”幻想幻滅,“求仙”之路便重提上日程。李白此往的目標,是尋訪久違的道友、久違的仙山,也往尋覓本身心靈的安靜回宿。
李白平生都深受道家思惟影響,少年時期就曾訪道于蜀山之中。賜金放還后不久,便在齊州紫陽宮正式受箓進道,從此“身在術士格”(李白《草創年夜還,贈柳官迪》)。四周老友中元丹丘、吳筠等都是道門中人。因此,李白眼中的仙人境界,不是不成達到的此岸,而是一種來處與回宿。他所欠的,并非上窮碧落下鬼域的尋覓,而只是一個契機。這個契機不在旁處,而就在貳心中。安置好此心,便能倦鳥投林、游子回家。
杜甫要做的,即是陪李白一程。對求仙這件事,他實質上是不太信的,他信的是李白這小我。李白要尋仙也好,回家也罷,他都追隨擺佈。從這個意義上講,王屋山之行也是杜甫的尋仙之旅。只是他尋覓的,不是天上仙人,而是人世謫仙。
追仙
華蓋君,最早是周代神仙“王子喬”的名號。平易近間傳說他曾在華蓋山修道,后世便將“華蓋君”作為有道之人的尊稱。關于李白訪問的華蓋君,學術界有一種說法,就是唐代有名的羽士司馬承禎。他是道教上清派第十二代宗師,也是李白的老伴侶。早在李白初離蜀地時,兩人就曾在江陵有過一面之緣。司馬承禎對少年李白什么印象呢?驚為天人,贊不停口。李白還把這些夸他的話,都記了上去,“品格清高,可與神游八極之表”(《年夜鵬賦序》)。作為報答,李白也寫下了《年夜鵬賦》,自比年夜鵬,將司馬承禎比作罕見鳥。年夜鵬往看望罕見鳥,本是仙界的事。不外,既然杜甫和他約好“方期拾瑤草”,有了羽化的途徑,便不克不及獨享,于是兩人一路動身。
當他們爬上峻峭的王屋山,達到山上的陽臺不雅時,卻見到了不測之景,“玉棺已上天,白日亦寂寞”(《昔游》)。司馬承禎人曾經仙往一陣子了,只留下“門生四五人”守不雅。李白沒有當即下山,而是帶著杜甫,“竟夜伏石閣”,永夜里跪在石頭的臺階上,希冀有萬一之幸。惋惜,最后什么也沒產生。
第二天,兩人遺憾地下山往了。杜甫歸去后寫了一首《贈李白》:“秋來相顧尚飄蓬,未就丹砂愧葛洪。暢飲狂歌空過活,作威作福為誰雄。”就是說:到了秋天,你我兩人仍然好像飄蓬。仙藥也沒有煉成,愧對仙人。李兄你啊,天天都暢飲狂歌,意氣飛揚,卻也終難為世所用。這里邊,包括著杜甫對李白才幹和激情的贊美,但也模糊有一些規箴之意。
有人以為,杜甫是在埋怨李白不實在際,闡明兩人關系陌生了。實在并非這般,而是關系更親密了。這闡明,杜甫不只僅將李白看成偶像,而是當成一個好友。只要好友,才幹無保存地告知對方本身的感觸感染。
但是,此時的杜甫或許并不清楚,對王屋山之行,李白不只沒有覺得掃興,還獲得了很主要的收獲。他在陽臺不雅看到一幅巨幅的山川壁畫,筆意暢快,元氣淋漓,應當是司馬承禎留下的。李白覺得心潮彭湃,提筆寫下了四行字:“天長地久,物象萬萬,非有老筆,清壯何窮。”這就是有名的《上陽臺帖》。沒有找到神仙,卻在“天長地久,物象萬萬”中與本身的心靈告竣息爭。此后,他便可以將宦途掉意、求仙不遇臨時放在心底,往翰墨與書卷的國家里,追隨屬于本身的冠冕。
李白重振心境,奔赴山海時,目送他遠往的人,仍是杜甫。
假如說,上一次洛陽相遇,杜甫的心態仍是粉絲碰見偶像,常人瞻仰謫仙,光線萬丈,卻又驚鴻一瞥,有那么一點不真正的。第二次同游,他和李白的間隔就更近了一個步驟。他陪李白一路往王屋山求仙,探了一場長生難忘的險,看了很多生平未見的景致。當一切停止后,他也了解,這究竟是不屬于本身的人生。無論多么向往,他也不成能如李白那樣暢飲狂歌。他能做的,是以良知老友的成分,送他遠行,再送上一點溫言細語的勸戒。看李白的背影消散在落日的光影里,那么瀟灑,那么不受拘束,杜甫的心中,有三分不舍、三分管憂,剩下的即是愛慕。
李白與杜甫的第三次相遇,是在第二年秋天。兩人離開了東魯地域,聯袂同游。杜甫曾飽含情感地回想那時的情形:“醉眠秋共被,聯袂日同業。”(杜甫《與李十二白同尋范十隱居》)兩人真正到了密切無間的田地。
某個秋天,李白叫上杜甫,造訪兗州四周的范姓蓬菖人。那一天的情形很能夠是如許:
二人騎馬動身,向范蓬菖人的莊園而往。路上產生了小小的不測:“城壕掉往路,馬首迷荒陂”。本該熟門熟路的李白居然迷路了,心急尋覓時,竟一不警惕摔落在蒼耳叢中。“不吝翠云裘,遂為蒼耳欺。”(李白《尋魯城北范居士掉道落蒼耳中見范置酒摘蒼耳作》)這兩句詩,把蒼耳寫得似乎有知覺、無情緒的小怪物,潛伏在路旁,乘機相欺。如許的寫法,不是真心責備,而是幽默譏諷,顯出李白日真悲觀的一面。
而這時杜甫在做什么呢?想必正一頭霧水,隨著李白在荒原里瞎逛,甚至為了救濟老友,也一頭扎進了蒼耳堆。一番折騰,兩人十分困難找到了范十莊園。李白一進門,就拉住滿臉驚奇的范十說,范兄先別問了,且往預備好酒,還有和洽酒搭配的“秋蔬”。
李白一進門,就指使起主人來,一邊批示主人忙這忙那,一邊怡然自得地摘蒼耳。杜甫想必是插不上話,在旁邊端詳莊園里的一切。他將本身所見所感,寫進詩中:“進門興奮發,侍立幼童清。落景聞冷杵,屯云對古城。”(杜甫《與李十二白同尋范十隱居》)這里能看到夕照與白云,模糊聽獲得遠處的砧聲。進門后感到面前一亮,仆童都是那么清雅。詩中所記之物,如砧聲、幼童都是平常事物,但詩人寫來,卻一點也不平常,帶著一絲“奇遇”的意味。似乎李白帶他往的,不是一個平常的莊園,而是某篇唐傳奇中的桃源秘境。
范十未必是一個很有名的蓬菖人,他的隱居處也不是名山年夜川。此行本是一場通俗的尋友之旅,是由於同業的人是李白,平常才釀成了奇遇。我們假想一下,當李杜二人走后,假如有人追隨著兩位詩人的萍蹤,往“范十隱居處”打卡,多半會掃興的。這里無非是一座通俗的莊園,一切詩意與浪漫,都是到這里的“人”付與它的。這小我就是李白。他所到之處,萬物生輝。儘是塵埃的陽臺不雅也好,儘是雜草的小徑也好,風景平凡的莊園也好,只需有他在,便會佈滿詩意的光線與童真的興趣。
杜甫隨李白出游的時光并不長,可每一次都佈滿了不測與驚喜。在洛陽城打過卡,往王屋山尋過仙,在蒼耳叢迷過路。每一天都像一場奇遇。而在這一次次奇遇中,杜甫對李白的感觸感染也在轉變。“余亦東蒙客,憐君如弟兄”,此刻的李白,已不再是高不成攀的神仙,也不只是情投意合的好友,更是身非骨血卻情同骨肉的親人。
惋惜的是,這一次同游時光也不長。到了冬天,兩人便不得不分辨。在東石門設席餞別時,李白寫下了《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》,詩歌開頭處說:“飛蓬各自遠,且盡手中杯。”在李白的送別詩中,這一首情感非分特別降低。冥冥之中,似乎兩人都了解,這是最后一次會晤了。飛蓬無根,江湖路遠,兩顆閃爍的星斗,從此,各自運轉,再不相見。
畫仙
不久后,杜甫帶著對李白的悼念,離開了長安。見識了李白曾為他描寫過的通衢年夜道、九天宮闕,以及行走在此中的風騷人物。或許,此刻的杜甫會更清楚李白身上“謫仙”光線的起瑜伽教室源。那不只是一小我的卓盡天賦,也是一個時期輝煌的凝聚。
杜甫想到,要為李白“畫像”。用的不是畫筆,而是詩筆。
于是,他寫下了一首體系體例奇異的《飲舞蹈場地中八仙歌》。八小我物——李白、賀知章、李適之、李琎、崔宗之、蘇晉、張旭、焦遂,每人一段,少的兩句,多的三句,而唯獨對李白,他用了四句的篇幅:
李白一斗詩百篇,
長安市上酒家眠。
皇帝呼來不上船,
自稱臣是酒中仙。
短短四句,卻足以闡明,杜甫是李白真正的良知。他清楚,酒對李白不只僅是吃苦,並且是溝通六合的一種方式。“三杯通年夜道,一斗合天然。”(李白《月下獨酌四首》)一斗下肚,便引著謫神仙,穿過長安酒坊的喧嘩,回到阿誰詩與酒的國家。
阿誰國家里,樽酒不空,明月常在。達官貴人,皆回寂寞;唯有飲者,萬古留名。
杜甫清楚,為李白畫像,必需將李白置于這個國家中。是以,他不畫翰林院中的李白,不畫年夜明宮中的李白,而畫長安酒坊中的李白。唯有如許,謫仙的抽像,才算描繪得進木三分。
杜甫選擇了兩個典範的事務。第一是沉噴鼻亭宴飲。那一天,牡丹盛放。唐玄宗乘“照夜白”馬赴沉噴鼻亭賞花,楊貴妃跟班。李鶴壽拿著檀板管弦,預備高歌一曲。唐玄宗說:“賞名花,對妃子,焉用舊樂詞為?”(《松窗雜錄》)花是名花,人是佳麗,歌手是頂流歌手,歌詞又怎能隨意?必需叫來李白現場填詞,才配得上這良辰美景、賞心樂事。可這時,李白正“長安市上酒家眠”,和一群伴侶,在長安集市上陶醉不醒。沒措施,只好幾小我把李白扶起來,帶到沉噴鼻亭。李白“援筆賦之”寫出《清平調》三章。
第二是白蓮池泛船。據范傳正《李白新墓碑》載,有一次,唐玄宗在白蓮池泛船,想起了李白,召他作序。這時辰,李白又已酣醉于翰林院中,被帶到白蓮池旁邊的時辰,已玉山傾倒,得靠人扶著才幹站定。玄宗讓高力士扶李白登船賦詩。這時,李白做了一件特殊瀟灑、特殊狂放的事:“皇帝呼來不上船”,又用了一句特殊浪漫的話來說明:“臣是酒中仙”。由於是酒中之仙,不受人世管制,所以負疚,即使是圣旨,也有幾分不遵的來由。這就是屬于李白的,極致的豪邁、極致的浪漫。
兩則資料細節略有差別,有能夠李白陶醉之事不止產生了一次。一次在沉噴鼻亭、一次在白蓮池。杜甫以高明的剪輯伎倆,把兩件事串聯在一路。
當我們細讀這幅畫的時辰,印象最深入的,一是李白橫衝直撞、傲視貴爵的抽像,另一個,即是杜甫對李白的密意。
假如說,在杜甫看來,與李白的相遇可稱為“遇仙”的話,那么隨李白游歷山水的經過歷程,即是終生難忘的“追仙”之旅。兩人固然離開了,李白如仙人普通的風度,還深深印在腦海中。于是,杜甫想到了“畫仙”。他把李白放到了八仙最焦點的地位,用了最豐沛也最飽含密意的筆調,細細勾勒。“畫仙”的經過歷程中,杜甫更進一個步驟清楚了李白,也將對他的密意厚誼,凝注到一筆一畫中了。
夢仙
乾元二年(759年)秋,杜甫居住秦州,渡過了一段絕對平穩的生涯。而李白卻方才經過的事況了人生中的至暗時辰。兩年前,他因曾介入永王李璘的幕府遭到連累,放逐夜郎。這一年的仲春,遇赦放還。杜甫這時在秦州,處所僻遠,只聞李白放逐,不知已被赦還。杜甫擔心李白安危,數次夢到李白。夢醒后寫了兩首《夢李白》。此中第二首云:
浮云整天行,游子久不至。
三夜頻夢君,情親見君意。
告回常局促,苦道來不易。
江湖多風浪,船楫恐掉墜。
出門搔白首,若負生平志。
冠蓋滿京華,斯人獨憔悴。
孰云網恢恢,將老身反累。
千秋萬歲名,寂寞身后事。
浮云與游子,是古詩中罕見的一對意象。《古詩十九首》中說:“浮云蔽白日,游子掉臂反。”李白也有“浮云游子意,夕照故情面”(《送友人》)的詩句。這兩句是說,天上浮云整天飄往飄來,故人卻久看不至。那時,杜甫在秦州,李白放逐夜郎,相隔何止千里。加上四方戰亂未歇,音信難通,是以杜甫看浮云而思故人。
由於懷念之情太深,以致于他持續好幾夜都夢到了李白。醒來后寫夢中所見的情形:
告回常局促,苦道來不易。
江湖多風浪,船楫恐掉墜。
兩人相見后互訴衷腸,難舍難分。到了分辨的時辰,李白總會滿面愁容地感歎,到你這里來一趟真的很不不難。江湖上波譎云詭,小船隨時會漂浮。說完后,李白便走出門往。杜甫無法挽留,只能看著他的背影消散在黝黑的夜色中。
這一幕杜甫見過良多次。李白瀟灑回身,“揮手自茲往”,奔赴山海,杜甫則帶著不舍、帶著愛慕目送他。而這一次分歧。李白并不像記憶中的那樣意氣風發、不受拘束不羈,而是寂寞掉意、憔悴衰朽的。“出門搔白首,若負生平志。”他不再是光線萬丈的樣子容貌,而是壯志未酬、搔白首、嘆生平。這一刻,杜甫心中激蕩起了萬種不服,吟出了擲地有聲之句:“冠蓋滿京華,斯人獨憔悴。”——長安城中王侯將相冠蓋滿路,卻讓如許一小我單獨憔悴,這是何其不公!
“斯人”,這兩個字看似通俗,卻含著無盡的密意。“如許一小我”,在此刻的杜甫眼中,李白究竟是如何一小我呢?一個“筆落驚風雨”的天賦,一個“暢飲狂歌”的豪客,一個“皇帝呼來不上船”的酒中仙。而更主要的是,李白也是一個領著他四處探奇冒險的兄長——最後時,你認為神奇的是他帶你往過的仙山年夜澤,到后來才清楚,神奇的是他自己。和他在一路,平常旅行過程也興趣橫生。這就是杜甫眼中的“斯人”。如許一小我、如許一個李白,滿長安城的冠蓋繁榮,都抵不外他一句詩、一杯酒。
寫《夢李白》時,杜甫曾聽到傳言,說李白曾經逝世于放逐途中。是以,他認為本身的夢,不只僅是夢,而是李白逝世后,靈魂戀戀不舍,遠赴千里,向本身作最后的死別。念及于此,杜甫的哀痛便化為悲憤。若不是這些顯貴們操縱朝綱、爭權奪勢,如許一個高潔而無邪的人,何至于卷進詭計,蒙冤坐牢?杜甫將滿城“冠蓋”與寂寞“斯人”放在一路,構成光鮮對照。論面前榮華,前者顯赫一時;可論在汗青上的分量,滿城冠蓋,皆不及太白一毫。
在不久后的北宋,有一個相似的例子。“蘇門四學士”之一的秦不雅逝世后,蘇軾悲哀萬分,曾說過一句話:“少游已矣,雖萬人何贖!”(魏慶之《詩人玉屑》)說人間已無秦少游,就算有萬萬人,也無法抵償。李白在杜甫心中的分量,也是這般。
最后詩人收回感歎:“孰云網聚會場地恢恢,將老身反累。千秋萬歲名,寂寞身后事。”都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,可為何如許一位才幹橫溢、平生不羈的詩人,到將老之年,卻橫遭放逐?即使他的詩名能傳播千秋萬古,可身前遭受這般不公,所謂不朽,又有何用?這一句,竟似乎在質疑儒家“立言不朽”的說法。對于杜甫而言,并不是罕見的事。現實上,杜甫當然信任,李白會獲得“千秋萬歲名”。他之所以收回“夫復何用”的感歎,是由於與李白自己比擬,這一切仍不值得。
假如說,杜甫心中有一架天平的話,一邊放著李白,一邊放著滿城冠蓋,二者的份量六合懸殊。即使把“千秋萬歲名”放上往,依然壓不起前者的分量。
年夜唐亂世里,簡直人人都愛李白,可杜甫的愛倒是分歧的,不只愛“詩無敵”的年夜唐謫仙,也愛“搔白首”的寂寞斯人。當李白意氣風發、尋仙五岳時,他潑一點冷水,送一份勸誡;而當李白蒙上“從逆”的罪名,“眾人皆欲殺”時,他又果斷地站在李白身邊。
我們可以回到開端的題目了,從杜甫的角度,若何對待他和李白的相遇。從杜甫角度而言,與李白的相遇,與其說是粉絲追逐偶像的故事,更不如說一小我尋覓自我的故事。他的愛與懂得,不只僅是對偶像的,也是對心中的另一個本身。
李白就像一面鏡子,照出幻想的記憶——那是他已經想成為卻又注定無法成為的自我。注視這個記憶的經過歷程,也是他審閱心坎、垂垂生長的經過歷程。這個經過歷程中,他沒有亦步亦趨地跟隨李白的萍蹤,而是從另一個標的目的,登上了藝術的盡頂巔峰。那一刻,他便和太白真正重逢了,不是在夢里,而是在詩歌王國的圣殿里。
(作者:辛曉娟,系中國國民年夜學國粹院副傳授)